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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树理成名在左权

信息来源:山西农民报    发布时间:2022-06-17 16:17    被阅览数:

《小二黑结婚》小人书封面


  赵树理,在中国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。他用一生自愿讴歌泥土一样淳朴的农民,他视农民为衣食父母,甘愿主动改变自己的文风,置名利荣辱于不顾,无怨无悔地坚持为农民代言不说假话,用生命坚守着自己的立场。他非常善于从日常生活中获取素材,用民族化、大众化、通俗化的风格,倾心倾情倾力为农民创作小说。写作中,他处处照顾农民的习惯,从不写长句子,不用生僻的字。在小说里,他对农村现实生活的深刻描写,展示了北方地区农村的真实面貌;对农民心理入微的刻画,表现了现实中普通农民的喜怒哀乐,尤其是敢于大胆揭露生活中的阴暗面,鞭挞和批判落后人物的劣行,向邪恶势力发出斗争到底的宣战。他笔下的人物生动逼真,让人读后记忆深刻。他的小说,故事连贯,情节跌宕起伏,语言富有个性、流畅明快、幽默风趣,土得真,土得有味儿,土出了民族特色,开创了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第一个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流派——“山药蛋派”。

  提起赵树理的小说《小二黑结婚》《李有才板话》,那才真是妇孺皆知呢!这两篇在表现手法上独树一帜的小说,催生了大众化通俗文学主流的形成,成为新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。可是,对于他的这两篇成名作,也是他的代表作,是在太行山上左权县诞生的这个事儿却鲜为人知。

  瓜有秧,树有根。这两篇有血有肉、活灵活现的传世佳作,犹如两幅革命敌后抗日民主根据地,农村伟大变革中的壮丽美妙图画,是以左权县的哪儿为背景地,又是以谁为生活原型的呢?

  “小二黑”背后的故事

  《小二黑结婚》写的是一个农村中自由恋爱的故事。

  抗日战争时期,抗日民主根据地刘家峧村的民兵队长小二黑,和本村俊美聪慧的小芹相好。但是,小二黑的父亲“二诸葛”和小芹的母亲“三仙姑”,这村里的两位“神仙”,却强烈反对他俩的结合。村里的泼皮无赖金旺、兴旺兄弟俩假装积极,把持了村政权。金旺对小芹的美貌早已垂涎三尺,但自从碰了小芹的钉子以后,怀恨在心,总想设法报一报仇。一天黑夜,小二黑和小芹相约到村外商量到区上登记的事儿,金旺、兴旺悄悄尾随而至,把这对情侣双双拿住,企图诬告俩人乱搞男女关系。小二黑却一点也没有畏怯,因为他“打听过区上的同志,人家说只要男女本人愿意,就能登记结婚,别人谁也做不了主”。后由抗日民主区政府区长出面支持,经过一番斗争,惩办了流氓恶棍金旺、兴旺,教育了封建愚昧的落后群众,此时的“二诸葛”和“三仙姑”也表示支持儿女的婚事。至此,这对追求婚姻自主、向往美好生活的情侣,终于喜结良缘。

  轰动根据地的凶案

  1984年6月下旬,140余位“老太行”重返太行山,出席左权县召开的党史资料征集座谈会。6月28日,会议结束的前一天,笔者见到了山西省公安厅治安处长赵晋鏖。

  赵晋鏖回忆说,1943年清明过后的一天上午,左权县公安局接到报案称:横岭村有人上吊啦。接到报案后,他同法警常保珠徒步向横岭村赶去。

  到达现场后,他们仔细检查着尸体,从外表看,身上除过很多紫红色淤痕,别的地方完好无损,看样子不像是自杀。腰部的淤痕最多,颜色也最重,像击坏内脏毙命的。

  横岭村不算大,30来户百十多号人,分住在上下两片地。村干部除村长外,还有救国联合会主席石羊锁、青年部长史虎山、公安员王天保,史虎山的老婆是妇女救国会主席,死者岳冬至是民兵队长。

  在调查中,赵晋鏖了解到,村里有个从近邻河南省(现河北)武安县白草坪村迁过来的人,名叫智老成。智老成实在憨厚,老婆死后留下个闺女,叫智英祥。老成后来娶的老婆天性风流,打扮得妖里妖气,还经常装神弄鬼,人送外号“三仙姑”。为减少家里矛盾,老成就引着闺女来横岭村开荒种山地。智老成来回两头跑,武安由“三仙姑”看家,左权由智英祥照门。智英祥17岁啦,生得俊俏,惹得村里的年轻人老爱往她家里跑。可这闺女偏偏只喜欢岳冬至。

  赵晋鏖经过明察暗访,可案情仍毫无眉目。半后晌时,村长石献瑛匆匆过来表示:他们愿意出钱葬埋死人。“他们?”赵晋鏖感到这事情不简单,于是便不动声色地说:“当然可以,除非你们能把真实情况老实交代清楚。如果你们有所隐瞒,等到查清了,那就只能加重处置啦。”

  石献瑛的坦白,解开了凶案背后的疑云。

  “昨后晌,区里通知村干部们去开会,岳冬至没去。俺们几个猜测,他一定趁大伙外出开会,又去智英祥家乱搞男女关系啦。在返回的路上,俺们商量黑夜开他的斗争会。原打算斗他一顿,捆他一绳,叫他承认个错,保证以后不再跟智英祥来往就算了,没想到他不仅不认错,还硬说自个跟智英祥是正当的恋爱。俺们就想武力征服他,捆绑时他不让捆。结果就厮打了起来。厮打过程中,他倒在地上打着滚儿,虎山踢了几脚,他就不动啦,原以为他在假装,结果一摸人没气啦。人命关天哪,俺们都害怕啦,急忙想出个主意,偷偷把他吊到了他家的牛圈里。”案情就这样真相大白了。当天傍黑,赵晋鏖将这4个人带回了县公安局的看守所,后经审问,4人都认了罪。

  据了解,在审理这案中,北方局赵树理同志旁听了公安局、司法科对案件的审讯,还到过横岭村和白草坪村。赵树理在公安局大概待了八九天。公安局的同志只知道他是在这里搞调研的,直到《小二黑结婚》出来后,他们才回味到,这小说的故事情节、人物形象基本上是岳冬至被害案。不过,他把这一出血淋淋的乡村爱情悲剧,写成了男女婚姻自由和反对封建势力“大团圆”结局的喜剧。

  “小二黑”死而后生

  “小二黑”来源于赵树理对生活的真实体验。

  1942年5月反“扫荡”中,中共中央北方局调查研究室的同志们不幸都牺牲了。调查研究室是专门负责“收集有关该地敌友政治、军事、文化及社会阶级关系各方面资料,加以研究”的。

  当年秋季,兼任北方局代理书记的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,要北方局党校党委书记杨献珍重新组建调研室,并代为管理调研室。怎样才能尽快恢复起调研室的工作?

  杨献珍经过深思,决定把调查研究与民众教育结合起来,通过调查研究,把民众在对敌斗争中出现的先进事例集中起来,用通俗文艺形式加以表现,让民众在娱乐中受到教育。就这样,平时爱写通俗文艺作品的赵树理从华北新华日报馆调到了调研室。

  “到群众中去,通过调查研究,用群众语言,写群众身边的事,让老百姓看得懂、喜欢看、受教育。作品的题材形式不限。”这就是杨献珍书记交给赵树理的任务。

  1943年4月,赵树理到左权县搞调查,住在县抗日民主政府所在地西黄漳村。谷雨这天一大早,房东家忽然来了亲戚,是个愁眉苦脸的老汉。赵树理热情地招呼老汉上了土炕,俩人盘腿对坐,烟锅对烟锅接着火,“咝溜咝溜”吸过几锅旱烟,这老汉向初次相见的赵树理吐露了自个儿的隐衷:他要去县政府告状,他的四小子让人暗害了。

  这惊人的消息,激发了赵树理的好奇心。他深知,老实本分的农民,一般都是逆来顺受的,假如没有大冤屈,是绝不会撕破脸皮打官司的。于是,他让老汉讲一下事情经过。

  这老汉的四小子名叫岳冬至,是村里的民兵队长。今儿早起的岳家老三去赶牛时,一推开牛棚,老天哪——老四吊死在梁上啦!老四夜里明明去开会了,咋就死啦?牛圈低,身子吊得还没离开地面,腿还半跪在牛粪上,能吊死人吗?这绝对不是自个儿寻的短见!去问村干部,他们都说开罢会就各回了各家,根本不清楚他咋就在牛圈上吊死啦。

  赵树理问岳老汉,平时谁跟冬至有仇?老汉说,他们村的智英祥,模样出众,爱唱爱笑,村里的小年轻有事没事都愿去她家圪转。冬至是村里挑头的俊后生,家里已给他收养了童养媳。就为这,冬至成天跟他爹怄气。谁知,英祥从武安迁来不久,就和冬至好上了。村长、青年部长在英祥身上没讨到便宜,自然恼怒了。村长还放过恨话:“那么水灵的大闺女,不能白白便宜了岳冬至,总得叫他尝尝咱这堂堂大村长的厉害!”这些事,风言风语传得全村人都知道了。

  听罢这番诉说,赵树理既痛恨这村长横行霸道,又惋惜岳冬至死得太冤枉。“你、你能不能耽误点工夫帮俺写个状纸?”岳老汉低声说。“不用写了,我带你去!”赵树理起身领着岳老汉到县公安局报了案。

  赵树理决心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。第二天,他便上山进了横岭村。他走家串户走访群众,还见到了悲恸欲绝的智英祥。在他的开导下,英祥哭着开了口:在老家白草坪时,她娘见财眼开,收了一个比她爹还大几岁的外地买卖人很多钱财,把她许给了人家。她死活不愿意,跟娘嚷嚷:“谁拿了人家的东西,谁就跟人家去。”闺女死活不从这门亲事,聘金已花掉了大半又没法退还,她娘一气一急,一时想不开,就上吊死啦。来横岭后,她跟冬至情投意合很快就相爱了。村长是富农家的孩子,是全村唯一念过书的,不过早已成家。他有事没事老往英祥家跑,英祥不待搭理他。有一回,村长死缠烂打英祥时,冬至正好进来撞上。他当场咬着牙说:“哼!叫你俩好!咱们走着瞧!”从此,他一直怀恨在心,处处找冬至的碴儿。村里的青年部长也好来英祥跟前磨蹭,照样屡碰钉子。这青年部长的老婆,是村妇女救国会主席,她不敢管束自己的男人,反倒怨恨起了英祥,也常找英祥的麻烦。另外俩村干部对英祥倒没甚邪念,可都跟村长沾着亲戚,很听村长的话,他们合起伙来常常欺侮冬至和英祥。英祥为了少惹是非,平日除过开会、交军鞋轻易连门也不敢出。

  赵树理对英祥的遭遇十分同情,恨的是英祥娘不该图钱财,把女儿婚姻当买卖。更让他没想到的是,村里的人们包括岳冬至的家人,居然都认为冬至和英祥是伤风败俗,为了制止这种大逆不道,干部们教训冬至是应当的,只是不该把人打死。

  这种愚昧的反应,让赵树理很痛心:根据地的民众根本不理睬边区政府于1941年8月和1943年初颁布的《婚姻暂行条例》与《妨碍婚姻治罪法》,依然恪守着封建包办婚姻的传统习惯。他们不但不觉得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不人道,反而将其奉为“法宝”。如今,岳冬至站出来挑战这封建陋俗,光明正大地同智英祥谈恋爱,竟然让他们感到无法容忍。相反,却能容忍村长一伙的恶行。

  赵树理不由得对民众的麻木不仁充满愤慨。为了解决农村普遍存在的这种司空见惯、不以为怪的现实问题,提高民众的思想觉悟,他决心以岳冬至为原型写成通俗小说,向封建礼教进攻,激醒民众被封建习俗愚弄得是非不分的心灵。于是,在横岭村和武安县做了细致的走访,针对农村坏人捣乱、自由婚姻得不到保护、巫婆神汉算命坑害民众等实际,前后奔波了20多天。他结合自己长期在农村生活中所积累的素材,按照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剧结局,尝试着在继承中突破传统,从故事形式、人物刻画、细节描写上大胆创新,很快就以鲜活、纯净、幽默、风趣的语言,环环紧扣讲故事的手法,于5月底写出了《小二黑结婚》,以鼓舞青年人鼓起反对封建、破除迷信的勇气,树立在抗日民主政府领导下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信念。

  赵树理把初稿送交杨献珍书记,献珍书记很欣赏这个通俗小说,但是总感到有些细节处理得还不够理想,于是便中肯地提了出来。赵树理认真做了一番修改。杨献珍就把书稿推荐给了北方局妇女运动委员会书记浦安修。妇运委正打算要编印一些宣传婚姻自主的材料,安修书记一看很中意,就拿给丈夫彭德怀看,彭总读后大加赞赏,认为可以公开出版。

  这年夏天,北方局为配合对敌斗争,把华北新华日报馆一分为二,成立了华北新华书店,专管出书和卖书。赵树理立刻把书稿送到新华书店,书店接受了书稿,却迟迟不出版。他去追问了几次,书店负责人这才讲了一堆理由:像这种庸俗的小故事,不值得出版;当前大事是抗日,不歌颂伟大的抗日战争,写些婚姻琐事,没出版价值;目前纸张很紧缺,不能出这毫无用处的东西;描写坏分子混入基层政权为非作歹,有损党的形象……

  赵树理忍住满腔愤懑,取回了书稿。杨献珍听说后,向他索要上书稿,亲自找到了彭老总,和盘托出出版受阻的事。彭老总觉得像这样的书稿应该出版,当即写了一张条子,要北方局宣传部部长李大章安排出版。大章部长将书稿交给书店经理杜毓云,书店这才赶忙排版印刷,竟然还将彭老总写的“像这种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”的条子,用朱红色印在了扉页上。就这样,《小二黑结婚》转了两个大圈子,才在9月份同读者见了面。

  《小二黑结婚》一出版,一出溜就钻入了民众中间。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无论是作者赵树理,支持者彭德怀、杨献珍、浦安修,还是反对者们。破天荒啊!从来没见过一本新小说能在太行山区引起这么大的轰动。部队战士、地方干部争相购买,穷乡僻壤的人们也争相购买,在练兵场、办公场所、田间地头、炕头饭场上,到处可以看到念“小二黑”和听“小二黑”的热烈情景。以前,新华书店出版的新文学书一般印到2000本就了不得啦,而这本纸张低劣、印刷粗糙,封面上还特意标明“通俗故事”的小书,却连续印了2万册,还是供不应求。书店只得重新排印,再版2万册。

  其他抗日民主根据地,如陕甘宁、晋察冀、晋绥、山东、河南、苏北、苏中、淮北也纷纷翻印出版。不久,太行山区的许多民间剧团,如武乡光明剧团、襄垣农村剧团、沁源绿茵剧团等都把小说改编成戏曲搬上舞台,用秧歌、梆子、落子、豫剧、晋剧等形形色色的地方剧种演唱,使一字不识而又喜欢戏剧的老百姓喜出望外,人们往往翻山越岭跑几十里山路一睹“小二黑”的风采,如醉如痴的总也看不够。一时间,小二黑、小芹、三仙姑、二诸葛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。

  就是这么一本薄薄的小书,奇妙地打破了新文学与工农之间长期存在的隔阂。

  “小二黑”的现实意义

  “小二黑”争夺回了抗日根据地长期被封建迷信所占领的文化阵地,其重要性绝不亚于正面战场的厮杀。它的问世,无疑是中国文坛发生彻底变化的报春花,开辟了新文学发展的新生面。但是,与大众的狂热反响比起来,文艺界的冷漠超出了寻常。刚从外地到边区文联的苗培时,亲眼看到了太行山区掀起的这股“小二黑”火热场面,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,在《华北文化》杂志10月号上发表《写了大众生活的文艺》,热情赞扬“小二黑”。不料,《新华日报(华北版)》很快发表一篇针锋相对的文章,公开对“小二黑”进行了严厉批评。从此,晋冀鲁豫边区根据地文艺界一律保持了古怪的沉默。

  “小二黑”只是在简单地讴歌自由恋爱吗?不是的!拂去历史的尘埃,我们欣喜地看到:它讴歌了新社会的胜利,只有在新社会里,劳苦民众才能享受自由恋爱的正当权利;讴歌了民众的胜利,民众已开始掌握自己的命运,懂得了只有通过斗争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;讴歌了民众中开明、进步的力量,战胜封建、愚昧、迷信的胜利!

  由共产党点燃的全民抗日之火,已在连绵的太行山上形成燎原之势。然而,革命文学则始终没有进入到革命的主力——工农大众中,新文学书籍几乎一本也没人买。畅销的反倒是封建迷信、荒唐反动的庸俗文艺书。当年的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,集中了太行山区乃至全中国的许多知识分子精英,他们大多是在外国文学或“五四”新文学的指引下踏进文学殿堂的。他们思想进步,革命意志坚定,对抗战充满激情。但是,在他们的观念中,“文以载道”,为文是一项济国安邦经天纬地的神圣事业,从内心总认为民众大多是愚昧落后的,进步民众虽说只是少部分,却是主要的依靠力量;文艺作品作用的大与小,绝不能简单地以读者数量的多与少来判断。因此他们非常排斥把高雅的艺术女神与俗不可耐的通俗化搅在一起,并断言用民众语言写不出伟大的作品。他们平时对老乡们总是客客气气,成天不是忙于“创作”,就是手捧书籍“用功”,歇下来时宁愿独自到村外哼唱“洋歌”,也不肯坐下来跟老乡聊聊天。文化人把老乡们当外人,老乡们把文化人当外宾。从这些事情上,反映出我们革命阵营中一些知识分子内心世界仍然是一个“小资产阶级的王国”,缺乏工农情感。他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:贫穷愚昧的魔渊中,沉陷的正是我们亲爱的同胞,要不是为了拯救这些同胞们,那我们共产党人还抛头颅洒热血革什么命?民众再愚昧落后,毕竟是大多数,如果离开了大多数,还会有这场波澜壮阔抵御外侮的战争?

  然而,就在我们的文艺忽视了大多数民众的同时,敌人却针对民众的愚昧落后,加紧推行“治安强化运动”,用“三分军事七分政治”,对抗日根据地双管齐下,一面残酷“扫荡”,一面大肆进行文化渗透,指使特务汉奸纠集多如牛毛的“会道门”,利用民众的封建迷信,秘密发展道徒,蛊惑民众反对共产党、对抗抗日民主政府。据史料记载,日寇光在太行行署4专署的黎城县就秘密发展“离卦道”道徒2000多个,并建立了名叫“常胜军”的地下武装。1941年10月12日夜,五六百个“离卦道”道徒在敌方的策动下,发动反革命武装暴动。多亏八路军129师及时出击,这伙乌合之众顷刻间便土崩瓦解了。

  这起震惊革命抗日根据地的暴动,不用说肯定是以卵击石,但是在政治声誉上则影响极坏。对此,朱德总司令沉痛地说:“在军事上,我们的武器比敌人差,但我们却打了胜仗;在政治上,我们掌握着真理,但敌人却占了上风。我们的文化战士应当运用‘武器’,也打胜仗!”

  事实上,我党在狠抓政治、经济、武装斗争的同时,始终没有忽略过文化斗争。1941年,赵树理参加了在武乡县召开的晋东南抗日根据地文化界“五四”纪念会,彭德怀副总司令在会上提出要把太行山区建成民主的、大众的、科学的华北新文化运动的抗日根据地,希望文艺工作者正确把握民族特点,充分发扬民族优秀文化,为民众创作出大众化、通俗化的好作品。彭老总的讲话,鼓足了赵树理写通俗化作品的信心。

  八路军129师政治部和中共太行区党委的领导们,深刻意识到革命文艺没有深入民众的严重危险,于1942年1月16日至19日在河南省(现河北)涉县曲园村联合召开由440多人参加的文化人座谈会。这是抗战以来太行山地区规模最大的一次专门讨论文化问题的集会。

  会上,发言踊跃,辩论热烈,主题是“大众化”与“化大众”。以徐懋庸为首曾参加过“左联”的进步文艺工作者们,大谈创作抗战新文学的“化大众”,认为搞“大众化”是对愚昧落后的投降,写鼓词、快板是庸俗化,是对“五四”新文化的否认。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僵局,这天,一向不善抛头露面的赵树理再也坐不住了,一反常态走上了发言台。他打开一本黄连纸小书高声念道:“观音老母坐莲台,一朵祥云降下来,杨柳枝儿洒甘露,拯救世人免祸灾……”顿时,会场一片哄笑。“这就是当下根据地的文化,而不是我们出的新书。”他指着他带来的那一摞小册子大声说,“不信,请大家到农村去看看,老乡家的炕头上放的是不是这些《太阳经》《老母家书》《玉匣记》?请大家到部队上转转,我们的战士手里时常拿的不是新文艺书,而是《五女兴唐传》这类书。这说明,封建迷信确实还占据着根据地的文化阵地。咋夺取?办法只有一个,就是我们所写的文艺作品必须做到大众化!只有这样做,我们的新文艺书籍才能挤垮这些旧书,才能牢牢占领根据地的文化阵地!”他慷慨激昂的发言,只得到少数人的赞同,大多数同行却不认同他的大众化观点。从此,赵树理被同行们讥讽嘲笑为“地摊文人”。

  会上,129师政委邓小平、中共太行区党委书记李雪峰、时任北方局秘书长杨献珍作了重要讲话。邓小平批评过去的文化工作缺乏和政治任务紧密联系,常常赶不上政治任务的需要,有时甚至发生脱节现象;批评过去的文艺作品往往颂扬多于批判,没有成为有力的战斗武器。他希望文艺工作者把一切新旧老少文化人团结到抗日文化战线上来,克服关门主义,深入民众,了解民众,丰富作品内容,教育提高民众。杨献珍代表地方和军队的党组织,严厉批评了过去文艺作品为艺术而艺术,满篇“洋话”新八股腔,脱离现实脱离民众的恶劣现象。希望文艺工作者深入调查研究,吸收民族文化的传统精髓与外国文化的精华,写出服务大众的文艺作品。

  座谈会开了4天,“太极拳”打了4天。有的人明顶暗抗;有的人说远不及近,讲过去不说当下;有的人心里清清楚楚,嘴上吞吞吐吐。他们尽管口头承认大众化,但在以后的实际工作中,仍旧是为艺术而艺术,还是以少数文化人为对象,自我陶醉。办报刊,只要少数人喜欢阅读便以为满足;写作品,只赢得少数人欣赏就以为成功。而对于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情况,则了解很少,对农村中存在着的问题一无所知,更不清楚民众是咋生活咋斗争的。要把这些文化人真正引上大众化创作的道路上,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!

  赵树理则不然,他已从多年编办《黄河日报(太南版)》《人民报》《新华日报(华北版)》等党的报纸中领悟到了新闻与文艺作用的一致性,二者都是党的宣传者、鼓动者和组织者,都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明确的针对性;二者的作品要传播真理、传播事实,要解决民众生活中的实际问题。他主动自觉地把文艺与政治进行了结缘,感到肩头有千斤重担压了下来。

  苦心人天不负,赵树理的愿望终于实现了。1943年秋冬,左权、平顺等县农村的年轻人读了“小二黑”后,自发成立“自由婚姻小组”,提倡和支持自由结婚,反对父母包办、买卖婚姻,有的人学习“小二黑”,逼着父母退了童养媳。涉县河南店村熊姑娘跟八路军一位干部谈恋爱,遭到了她爹和村里落后势力的反对和嘲讽,她看了“小二黑”的戏,大胆退了爹给包办的婆家,跟自己真心相爱的那名军人结了婚;涉县胡峪村有个勤快善良的童养媳,懂得爱情后,偏偏不待见早已订下的“大丈夫”,而偷偷喜欢上了邻村的小裁缝。俩人在看了“小二黑”后,暗地一商量,趁着动员青年参军的机会,双双参加八路军上了前线。欢送会上,这姑娘说:“感谢‘小二黑’,是他给俺带了头,壮了胆。”自从出了“小二黑”,不少平时打扮妖里妖气和到处跳大神的女人们,钻在家里,再也不敢露面了,要不然,调皮的小孩们就会喊她“三仙姑,米烂了!”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“老百姓喜欢看,政治上起作用”。

  就在《小二黑结婚》创作的一年前,1942年5月,在延安文艺界整风运动期间,毛泽东分两次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发表讲话,为共和国的文学制定了一条无产阶级的革命文艺路线。赵树理认为要达到教育民众、唤醒民众的目的,必须蹚出一条通俗化、大众化的路子。在此之前,虽然他一直在摸索着通俗化、大众化的创作,但他的主张为大多数文化人所不屑。他那些通俗化、大众化的作品,投寄给《华北文化》等刊物,大都被退了回去,认为难登大雅之堂。当时,作为信息十分闭塞的各分割敌后抗日根据地,赵树理并不知道延安所发生的一切,所以直到1943年底当毛泽东的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传到太行敌后根据地时,他像翻身的农民一样兴奋异常。政治家毛泽东的宏图伟略与他的创作理念不期相遇不谋而合了。他说:“我虽然还没见过毛主席,可是我觉得毛主席是那样了解我,说出了我心里要说的话。毛主席的《讲话》指出了革命文艺的发展方向,给了我很大的鼓舞。”

杨文